北京学生治疗白癜风多少钱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a_zzzl/140112/4325484.html我小时候,每天起床,我三姨总会问我:“那谁谁谁,你昨晚下汉口没有?”我脸一红说:“没有!”我其实也不知汉口在哪儿,感觉就是很远,好像又不会太远,要不我三姨为啥总是问我下汉口没?而且还是晚上下!一晚上能走多远呢?大不了十里、八里。离我们家不远处有一个刘埠口,我三姨一问我下汉口没有?我就经常想到是刘埠口。刘埠口在我们老家白鹭河的上游。用我现在的目测,也就两站路远。我小时候没坐过车,也没见过车,不知两站路远是个啥概念。但白鹭河我倒是经常去,我姥姥家就在那里。我经常从那里下水,捉鱼摸虾,一个又一个夏天,忙得不亦乐乎。从我姥姥那个村子下去,一箭之地,下到白鹭河,逆流而上,再游一公里,在一段陡峭的河堤中间,是一条通往南北的路。那路被白鹭河拦腰斩断,陆水相接处就是刘埠口。我的印象中,经常会有一条小船穿梭于南北两岸,人们上船、下船,那一片水域、那一块地方,就叫刘埠口。我到今天也没有弄明白那埠口为啥姓“刘”?因为,河的南岸是方姓村子,全姓“方”;河的北岸是向姓村子,全姓“向”,绝无一家姓“刘”。那它为啥就叫“刘埠口”呢?我猜测,那可能就是一个刘姓的大户建的埠口,很久以前,因久沿袭,传承至今,仍叫“刘埠口”。又或者,河的两岸都姓“刘”,因为战乱、饥荒,衰落了,但后来的人,仍叫它“刘埠口”。我三姨一问我“你昨晚是不是又下汉口了”我就紧张,因为,我三姨口中的“汉口”就是我心中的“刘埠口”。那刘埠口,南来北往的人们,或夏天,或冬天,都是凭船而过,绝无一个人游水而过。我那时人小,水又大,又不会游泳,又没有大人陪在身边,自然会非常害怕"下汉口"——我见过那水,非常凶猛。一只水牛不慎落水,才一会儿工夫就被冲到河对岸吃草去了。我三姨说“你昨晚又下汉口了”,我当年没在意,以为“下汉口”就是“顺流而下”。可是“刘埠口”明明在上游,我怎么个“下”法!按字面理解,从高处向低处走就是“下”,从低处向高处走就是“上”,我明明是在低处,这要有多大的功力才能把“上”变成“下”呀。有一天晚饭,因为我多喝了两碗稀饭,又和几个孩子疯玩了几把,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就在自家的太师椅上睡着了。我还在做梦呢,突然就被父亲的扫把打醒——原来我尿了!不仅尿湿了自己的裤子,还尿湿了餐桌旁的一大片地面。这事恰被前来串门的我三姨看见。我三姨说:“哟!那谁谁谁,一觉醒来就到汉口了!”从那以后,我就知道“下汉口”就是尿床的意思了。至于为什么是“下汉口”而不是“上汉口”,那还不是因为我尿床不仅频次高,而且尿量大,足以以摧枯拉朽、排江倒海之势,横扫一切鱼鳖虾蠏,然后顺流而下,顺势而为,直捣汉口——为什么是“直捣汉口”,而不是“直捣黑龙江”,这个你要亲自问我三姨。你看我那个尿啊,在我弟兄三人的床上,有时是中国地图,有时是西方半球;有时是莱茵河的波涛,有时是亚马逊河的激流;有时我感觉尿都湿到我脖颈以下了;有时我可以把三弟“淹”醒,有时我又被大哥一脚踢到床下。有时我一夜被母亲叫起两次小解了,我还会尿床。也有时,天快亮了,我说再补一会儿回笼觉吧,结果又尿了……我简直是诧异,我都不知道我头一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水、吃了多少粥!也有时,我一个人睡觉,身下都湿尽了。那么大一个床,竟没有一点干爽之处,我只能侧睡在床沿上,等待天堂。也有时,在我姥姥家,尿了人家的床,不敢声张,等天一亮,我就溜回自己的家,说不定姥姥以为是大表弟尿的呢!也有时,不仅尿湿了自己的床,也尿湿了自己的衣裤,如果“洪流”还不算太过份的话,我就会用我弱小的身躯,把它们一一暖干。第二天早上,我又跟没事人一样,直等我三姨问我:“那谁谁谁,你昨晚又下汉口没有?”我理直气壮地回答:“没有!”可我还是怀疑我三姨能闻到我身上的尿骚味。尿床的直接副产品就是要第二天晒被子,这等于直接昭告天下:“那谁谁谁昨天晚上又下汉口了!”所以当母亲把被褥往外搬的时候,也是我最难堪的时候。更可恨的是,我三姨又住在我们家隔壁,但凡我们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,她都会跑出来看。她一看我母亲又搬着湿被子出来,赶紧说:“哎哟,那谁谁谁又下汉口了!坐的头等舱吧?下次也载我过去玩玩。”说完哈哈大笑。此时我正站在大门口,或许是枣树下,三姨故意冲我开玩笑,我假装没听见,只是低着头、红着脸,赶紧躲回里屋去了。我坐在里屋的门墩上,暗暗下定决心:今天不喝水。就算渴死,今天也不喝了。晒被子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尿床太多、太频繁,又赶上阴天。有时从早上”晒“到晚上,被子还是湿的,只好晚上又睡,不小心又尿了,第二天接着晒。有时被子实在太湿,母亲心疼我,就把过冬的棉衣垫在身下,可我依然可以把它们尿个湿透。大人们对我反复“下汉口”的举动并不是无动于衷。在我们老家,是有很多偏方的,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吃猪的膀胱。猪膀胱,俗名又叫猪水泡。可那时,即使是富裕人家,一年也只能杀一头猪,而且要到年关时才杀。我这尿床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哪能天天都有猪膀胱吃啊。没有那么多猪膀胱吃,就吃少点;实在一点也没有吃,那就不吃。我们农村的猪膀胱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,都是给我们孩子玩的。谁家到了年关,又杀了猪,屠户会把猪的膀胱割下来。流尿的上下两条管子,一头扎严实,一头用麦杆吹气,吹到篮球那么大,再把这头也扎严实,用线拴牢了,提溜在一根竹棍上,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摔,一边又用脚踢,嘣嘣梆梆,你争我抢,在那个百无聊赖的岁月里,也挺能消耗我们的时光。那些膀胱,精细的,可以玩到来年开春;不精细的,把膀胱摔在一根枣刺上,“噗”一声,跑气了,赖皮狗一样扔在角落里,再也没有人理睬。自从我有了下汉口的“功力”以后,我们家的猪膀胱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玩到。首先是我母亲,她一定是第一个拿到。她总是对屠户叮嘱又叮嘱,生怕被我小弟抢走。我能够理解她的辛苦,所以我不去抢,况且又是为了我,我怎么好意思下手。我尿湿了那么多的床,都是我母亲一把一把清洗干净。可怜我父亲,他一次也没有给我洗过。还有我三姨,我难道就没有在她家的床上尿过嘛!她也是害怕了,年猪才被按倒在地,三姨就把猪膀胱抢来送到我们家,一边看着我,一边煞有介事地说:“那谁谁谁,这个猪水泡子要用陶罐煨着吃,多放胡椒,专治你夜里不跑汉口!”说完,又哈哈大笑起来。我想我堂弟一定是哭红了眼才让我三姨送来的。有一次,我们家被子没晒干,我母亲就让我去三姨家住,我果真在她们家尿床了。从那以后,我三姨再也不敢随便问我:“那谁谁谁,你昨晚下汉口没有?”从那以后,谁再问我有没有下汉口,我就说:“你让我到你家住一晚上就知道了。”那些年,大人们为了阻止我反复“下汉口”,开始注意从猪娃子抓起,小猪才买回家就明确等小猪长大了“猪水泡”归我所有。我父亲虽然每年都让我放猪,我也能把猪养到很大,但我并没有成就感,因为这是等价交换。大人们吃了肉,我吃了猪膀胱,各得其所。所以我每每跟在猪屁股后边走,我并不是看猪屁股,我是在想:那猪膀胱能不能再长大一点呢?以至于后来,我三姨也让我帮她放猪,我心中大喜,我恨不得全世界的猪都能让我来放!那些年,我着实吃了不少猪膀胱,不仅是我三姨家的,还有我小舅家的,左邻右舍也让我吃遍了——谁能保证我不会在他们家床上尿上一泡呢!但最终,吃的效果并不明显,该尿则尿,该尿多大还是多大,“下汉口”的功力一点也没有减少,甚至还有强化的迹象。有一次,我都上到五年级了,睡在一个女老师的床上,我以为我尿了,爬起来一看,果真尿了,一小点点痕迹,我赶紧用麻布搓干,这才算躲过一劫——要是她告诉校长把我开除了这可咋办呢?我父亲非把我那不管用的小东西揪掉不可!当然,更不堪的并不止我一个人。在我们邻村,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,天天“下汉口”。每天太阳一出,他那夫人,也是大嗓门,一边抱着湿被子,一边向左邻右舍大喊:“都来看哈!我们家这个死不了大死人,天天尿床!天天让我给他晒被子!我这是哪辈子瞎了眼,嫁了这么个人!”听她那语气,不像是骂,倒像是唱;不像是抱怨,倒像是宣扬。人家都说家丑不外扬,这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、撕心裂肺地号啕!而那个男人,自始至终,都一声不吭。他只是一个老头,始终驼着背,弱弱的走着,一看就是肾不好。四十年后,她骂的,被骂的,都不在了。可我还能在风中听见她骂人声音,入心入肺,沁人心脾。上初三那年,有一次做梦,我在梦中到处找厕所,结果真找到了。我就开始尿,那感觉,兵锋所至,势不可挡。可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梦中,于是赶紧刹车,一下子就惊醒了。身下一摸,我并没有“下汉口”,大喜,遂翻身下床,跑到厕所,摆出阵式,一阵子狂风暴雨后,终于有了“日出东方、利在中国”的感觉了。从此,我过上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。杨保志